产业集群是中国制造的骨骼
中国民营制造业最明显的一个特色就是县域经济。在中国3000多个县级市及下属城镇中,活跃着一批批扎堆的制造业群落。这就是广为人熟悉的产业集群。从烟花三月下扬州说起,扬州的姿色不是白吹的,也是可以弹唱出来的。中国古筝琴有70%的产量都是来自扬州,这里的饲料制造、锻压机床群也都是中国一绝。而广东作为全国GDP大省,产业集群之多自然不在话下。珠海的打印耗材产业供应了全球近80%的色带和70%的兼容墨盒。而中山市小榄镇的五金锁具在全国市场占有率超过50%。小小的乡镇,承载着惊人的积聚性密度。
再说全国GDP第三名的山东,它也是花样繁多。如菏泽的林木产业,全市加工企业近400家,产值突破200亿元。这里是真正让人躺平的地方,棺材生意天下第一,日本棺材有90%都是来自于菏泽。同样在山东鄌郚,主打吉他乐器,电吉他约占全国总产量的40%。还有鲁南的山东枣庄滕州机床集群,中小机床五花八门。中国是全世界工业门类体系最全的国家,而山东则是中国门类最多的省份。这样一份齐全的业态是跟这些五花八门的产业集聚地密切相关的。而浙江,则向来以块状经济著称,温岭大溪镇水泵之都、绍兴新昌县轴承之乡、杭州桐庐分水镇的制笔,他们各有千秋,而义乌打火机更是传遍天下(尽管打火机真正的生产基地并不在这里)。中国GDP最大的四个省份,其制造业产业很多都是以产业集群形式存在,这在其他省份也都一样。
产业集群是中国制造的骨骼,它的形态决定了中国制造的模样,这是中国工业最大的国情。
一块活化石,中国制造进化史
在过去四十多年中,很多集群都是自发形成,快速扎根成长,而在这其中,角色分工有序,既能明显看到企业家四处乱撞最后杀开血路的鲜活生命力,也能找到代表着技术起源清晰可见的知识酋长。这其中还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基层官员四处触碰边界而政策松绑的痕迹。
紧挨着雄安附近,有着一个早已成名多年的产业集群,它有将近500亿元的产值。这就是中国箱包之都:河北白沟。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居然是一个移民小镇。人口不到20万,2/3都是来自河南与广州。这里可以说是全民都是生意人,是名副其实的商贸小镇。如果你深入接触白沟当地的政府基层部门,就会对中国基层干部强大的活力别有一番认识。进入一位本地主管工业科技发展的局长办公室,不到10平米的办公室赫然放着一张简陋的小床,这是为随时加班睡在办公室里而准备的。一位局长要兼任十多种不同角色,真是精兵简政的典范。这位局长对各家企业非常熟悉,张口就来。过去20多年,见证了白沟一代人的崛起,而现在则继续伴随着新生创二代的成长。从招商引资,到跨境贸易,再到专家对话,乃至直播带货,无一不会。基层官员真是一把瑞士军刀,能文能武样样精通。
如果更细致地解了一下白沟发展三十年的历史,就会发现这真是一个“思想解放”的样本。如果没有基层官员四处碰壁,尝试边界的突破,这里将难以发展成现在的规模。白沟凭借着一个乡镇自我造血之力,活生生地把自己从高碑店摘了出来,升级一格,在2010年成为保定市直接行政管理的正处级县镇。这是北方的小深圳吗?科技创新自然不可比,但这里的思想解放+移民城市+全民活力却难免会让人想到深圳。
哪里有思想解放,哪里就会有活力喷泉。产业集群就是民众被激发的个体活力的集中喷射器。
而技术来源,则另有线索。如果溯源,一般都是来自国营和集体企业当年的技术骨干。周日工程师是最典型的启蒙者。在常州干燥机集群,江苏溧阳竹箦镇的铸造,或者是浙江的制笔业等许多产业集群中,都能看到昔日工程师辅导一两个头脑灵光的先知者进行前期探索的影子。等到这一家做出了模样,有了成绩,全村的人都开始陆续被卷入,形成了一种你追我赶的局面。产业裂变迅速蔓延了整个村落,甚至外部乡镇。
产业集群发展至今,经历了五个阶段。第一是知识火种,就是建国三十年工业体系的零星释放。在改革开放期间,固然有一批农民开心走上了土地,而另一批想改变务农形态的人们,则走上了制造业的舞台。他们的导演,就是零星下凡的国有企业小股技术先锋队,他们用星火点燃了人们的欲望。第二阶段,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国营主导的制造体系大幅度转向集体经济,国营企业工程师成为那个时期产业集群的技术主力。就像一个大粮仓突然打开,大堆的土豆、玉米、花生四处散开,相互拥挤又不会离得太远,这就为产业集群的本地化发展打下了一个鲜明的根基。这是最为关键的时刻,有了这十年的技术打磨,这艘船可以出海了,它在2001年借助于WTO,驶向了国际市场。
图1 中国产业集群发展五阶段
在第三个全球化的阶段,产业集群生态得到了很好的规范。而到了2010年前后,电子商务正在成为产业集群的一个主导性渠道,这是一个野蛮生产的阶段。它更偏重于营销和对电商形态的理解。这期间,从淘宝、天猫店脱颖而出的“淘品牌”,成为一股新生品牌力量,例如韩都衣舍、三只松鼠坚果等,都得益于渠道和就地取材的产业集群资源。还有大量微品牌的涌起甚至造就了新兴的产业集群。江苏省连云港灌云县是中国情趣内衣的大本营,有超过2万人的服装生产加工业,产值也有30多亿,占到内地市场份额的一半以上。这是一个被加速催生出来胎儿,没有电商,这样的产业形态不太可能在保守的中国大地上崛起。这种电商形态,层出不穷,淘宝、京东之后,异军突起的拼多多,更让中国产业集群的制造下限被不断拉低。只要做好营销,就不愁卖不出去货。而2020年疫情出现,让直播带货一鸣惊人,俨然成为新一代电商平台之冠。这十年,消费品的产业集群是被流量宠坏的十年。
而中国制造从2019年开始,就已经悄然驶入了暗流湍急的深湾。国际化逆流,呈现出一种刹车的反向力量。疫情之中,中国制造的超级表现,和大量意想不到、涌进来的订单,又让人似乎放松了风雨欲来的警惕。
一种高级竞争力
产业集群,表面看上去只是一个产业的扎堆、分工,呈现一个竞争者和供货商的关系。一个产业集群往往是龙头牵引。济南信息技术产业集群有高新技术企业170余家,龙头是浪潮集团;烟台先进结构材料产业群则有万华化学这样的化工巨头。围绕着大企业的上下游构建集群,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这些火车头企业可以称之为锚企业,恰如定海神针,带动产业链兴旺和发展。
但是,产业集群远远超越了这种上下游的关系。在很多地方,也往往处于群龙无首各显神通的局面。
产业集群,本质上是一种高级生产关系。无论规模大小,它都要将生产资源和人力资源放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高温熔炼而成。因此,它形成了一种极致价值网。在浙江台州温岭机电市场,加工一套零部件为4000元。而这4000元,居然有8道工序,靠八家企业来完成加工。每家平均500元的订单依然能够挣钱。这种蚂蚁分食的逻辑,放在产业集群特有的价值网之外是很难想象的。或许每个企业只分到了一点点利润,但只要这张网在持续伸张,那么每个企业仍然可以保持良好的生命力状态。不用依靠肥沃的土地,就像峭壁缝隙上的树苗,点滴露水就足够了。
这些雨水和养分,构成了一个产业集群的知识浓度。它一方面会扩散,带动产业链的联动发展;另一方面也会自我进化,从制造知识,走向用户知识。除了在加工方面精益求精,在横向知识方面,也就是对于下游的用户,也应该非常熟悉。例如中国铁锹之乡在河北唐山滦南。这里的产业竞争力就不能简单地用制造能力来衡量,制造力与用户洞察力是绑定在一起的。这里有一家企业,经常全球转悠,拜访终端用户市场,从而识别世界各地的需求。例如法国超市最喜欢组合锹,而非洲人则喜欢白色的铁锹。洞察不同的用户需求是一种巨大的市场力,而在本地,则对应着不同的制造力。它让产业集群这张网的触角变得无比丰满。
更年期的焦虑症
中国大部分产业集群都是原生态发展。它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已经完成了骨骼的切换。而后经历过野蛮生长的二十年,目前虽然看上去处于巅峰时刻,但却也是颓态渐呈。
产业集群走向衰败,并不少见。世界轮胎之都阿克伦,最早兴起于1870年,美国第一家橡胶企业百路驰(BFGoodrich)。而到了1935年,这座城市的轮胎产业已占据80%的美国轮胎市场。当时,固特异、凡世通、百路驰等轮胎巨头,全部聚集于此。随着美国制造的系统性外迁,这个集群也在1990前后走向衰落,只剩固特异轮胎成为当地唯一屹立不倒的轮胎企业。但“固特异”、“凡士通”等名字,已经融进当地街道和居民区中,并成为世界著名品牌。
天津自行车产业集群,曾经辉煌一时,全球1/4的自行车都是在天津王庆坨镇生产。但如今已经是集体性衰落。天津自行车产业的退化,固然是保守的产品思路所导致,但更致命的打击来自共享单车。同质化的单车,造成了一大批“制服”单车,摧毁了自行车制造的个性化。这是工业化大生产最为典型的一种“庸俗”质量,没有个性化魅力,只有一致性规格。而且,忽大忽小极不稳定的订单,加上强势而垄断的用户(只有美团、青桔、哈罗等三大家)和统一性维修,对这个产业形成毁灭性打击。以前自行车还有分销商,也有很多个体小店以修车为生。这种细致的分层、丰富的生态,都被共享单车大浪压顶。自行车制造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没有品牌的组装产业。这一切,摧毁了源自上个世纪的自行车制造系统。
山东威海,这里曾经是刺绣绣品的集群之地,传承于清末的刺绣工艺,最后经由烟台落地在文登。在笔者小时候的记忆中,家家户户都有一杆撑子,每一位家庭妇女都会绣花。有时候会有七八人一起挑针,那挑灯夜战的大会师场景成为童年记忆最强烈的画面。在加入WTO之后,这里的刺绣走向了工业化,继续蓬勃发展。但在后来的电商崛起和外贸微利的时代,昔日鲁绣之乡,逐渐式微。当下四大龙头企业,只有一家还撑着,而配套工厂基本消失殆尽。
如此看来,产业集群是一个新陈代谢的有机体。它会经历不同的阶段,如果没有及时的调整,它难免会走向衰亡。
图2 产业集群有机体的成长阶段
从当下中国制造往中高端价值链发展来看,产业集群作为支撑点却开始乏力,呈现了一种老年症。作为制笔之乡,杭州分水镇的配套零部件如五金、机械装备,都未成气候。配套产业零零散散,核心材料如墨水、笔芯都缺乏高端竞争力;而制造工艺方面,如表面处理、拉丝等都不能有效支撑产业。尽管这里有300多家印刷厂,做印刷、印花等,但只是满足于简单的涂漆配套。而更高级的制造能力则显得不足,也没有人想着利用这些明显过剩的低端产能,升级并转向其他领域的配套加工。
江苏扬州杭集,是全球酒店日用品最大的生产制造基地,酒店日用品在国内市场占有率60%以上。牙刷产量在国际市场占有率达到30%以上,国内更是具有垄断性位置。然而,这种制造能力其实根本经不起端详。国内最近几年出现了一家精心设计的牙刷品牌,获得了全球三大工业设计大奖,它对制造也提出了独特的要求。无论是原材料刷丝,还是注塑工艺,杭集镇都满足不了。当设计要求稍微一提高,产业集群的核心能力就露馅了。
在河北的白沟箱包集群有同样的尴尬局面。这里高端的五金件,都是从广州过来的。本地的电镀工艺总是不过关,无法实现本地配套。这就出现了从东莞买镀金件,到白沟加一块皮革,再运回东莞贴牌广东的奇怪局面。别看白沟这里是全国拉杆箱最大基地之一,但是要想真做新秀丽一样品质的箱包,还真是实现不了。因为作为拉杆箱最重要的部件——带轴承的轮子,这里几乎找不到供应商。一家以品质而挑战德国RIMOWA的国产拉杆箱,已经得到了以排富榜而知名的胡润、网红脱口秀李雪琴等一系列达人的肯定,但却无法在白沟得到配套的供应链。
这就是产业集群制造的悲哀。一方面因为低端和劳动力原因而放弃制造,另一方面高端制造还做不出来。
在新国货容颜焕发的时候,传统产业集群却露出难看的大肚腩。那是衰老的象征。
杭州分水岭镇是中国圆珠笔制造基地,年产量70亿支,可以满足全球人手一只。作为“中国制笔之乡”,辉煌的历史不在话下。而令人惊讶的是,这里没有龙头企业。尽管有五六百家企业,超过1亿产值的只有2家。这种规模,早早就触及到了产业集群的天花板,如何能够有足够的利润,实现自我升级?
而有的时候,产业集群没有龙头企业,则是企业家的刻意而为。在河北白沟箱包镇,近500亿的产值,大量富豪隐藏其中。但规上企业并不多。尽管公开数字显示白沟的箱包产量,能占到全国的1/3。但实际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找到对应的公司。这里有很多“地下”工厂,这里的制造能力被隐藏了起来。很多公司,不断分拆公司规模,以小微企业的形态,藏在这2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同时在外围形成大量的外包制造,在方圆500公里以内的青纱帐里,分布着白沟大量的雄兵工厂。为什么箱包能以这种分散兵团的形式存在?初步猜测是,箱包的制造工序非常简单,而且个性化明显。这意味着,一个大型工厂,既非必须,而且规模效益也并不明显。由于这两年招工越来越难,也使得原有工厂数量不断减少,工厂外迁明显,制造土壤继续流失。
然而,这种流失的土壤,恐怕会使得白沟面对未来呈现劣势。即使到目前,白沟依然是一个商贸批发基地。这里是生意人的天堂,但却是企业家的坟墓。只围着生意赚钱而缺乏大格局,是企业家精神的死敌。箱包仿制是如此泛滥,以至于任何一家设计师只要设计出一款新品,三天之内,全市场上都会有。这意味着没有厂家,愿意投入精力去研发新品。如果寻找款式,只要走一家大的店铺,基本就足够了,因为剩下的基本就是大同小异。对于产业集群而言,这是一种严重的内卷,自我吞噬。
从去年疫情开始,白沟这个地方迷恋上直播带货,人人、家家都会。而且成果斐然。上午去商贸城,门可罗雀;而到了晚上,帅哥靓女神哥哥仙妹妹,都会招摇出镜。因为这正是消费者下班刷刷视频随机购物的时间。应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渠道。
但是如果翻看电商对于制造业的影响史,就会发现,快手抖音这种直播,对于一个产业集群而言,几乎就是工业鸦片。它高调鼓励了那些醉心于在流量上下功夫的商家,而对于制造和设计的基本功,却基本置若罔闻。一个产业集群如果出现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局面,那么面对电商、直播这种强大的平台经济,制造企业几乎没有赢家,每一家制造业都是在流血战斗。尽管电商的确带出来一部分全新的国产品牌,但胜出者寥寥,而死伤者则无数。这些前赴后继的死伤者,争相恐后地把中国制造的下限,极度延伸拉到极致。拼多多、直播带货,将中国制造的劣质性一面发挥到淋漓尽致。这就是一种重商抑工的鸦片。
呼唤第二春
自由生长的原生态产业集群,在经历了几十年发展后,也走到了它的老化转折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重销售重价格,轻品质轻品牌,低端制造内行,高端制造外行。激烈的同质化竞争,侵蚀了产业集群的活力。在常州郑陆镇的干燥机之乡,600多家干燥设备,产值干不过瑞士一家的零头。而相互抄图纸、挖人头则司空见惯。而且公共服务设施严重不足,“公地悲剧“的效应明显。
那么,如何化解更年期症状,反转局面,寻找产业集群的第二春?
图3 产业集群第二春曲线
重新面向用户感受而设计产品的新质量思维,是产业集群焕发青春的关键思维切换点。中国至少有4亿人口的单一市场,其对高品质生活的需求正是产业集群发展的最大引擎。在国内国外双循环下,双螺旋升级现象引人注目。一方面是高品质消费品正在呼之欲出,另一方面则是高品质消费品需要新型供应链的支撑,推动装备材料及生产方式的同步升级。最近几年,许多国产品牌令人刮目相看。例如气泡饮料元气森林,零售价近6元一瓶,大大超过了市场霸主可口可乐。它将用户体验放到了首位,这正是笔者所提倡的“新质量思维”。还有钟薛高雪糕、泡泡玛特的盲盒惊喜等,都带来了呼啦啦的国货新风。而上通五菱的宏光MiniEV,则成功地将一台售价三五万的电动车,跟年轻人的时尚紧密相连。它主打马卡龙颜色,到最后都会让人觉得马卡龙就像是上通五菱家的独家色。而工厂里有的高管,干脆就穿着马卡龙颜色的长裤。这种倾听用户心声的独特设计,也让这款事前没人看好的小型车,一举成为全球销量最大的单一型号电动车。
这背后,都是因为有高级制造力系统做支撑。可以说,每一个新国货背后都有一条强大的优质供应链在呼应。双螺旋升级,一是新国货,二是优质供应链。这正是产业集群最需要发力的地方。如果没有优秀的设计,不可能形成鲜明的品牌;如果没有优秀的制造能力,就不可能实现设计师独特工艺。而这些,都是产业集群走向第二春的关键。
反过来而言,没有对设计创意的保护,没有优质供应链实现本土制造,一个产业集群是危险的。面对当下全新的竞争天地和制造格局,纯粹的商贸至上主义,正在向传统的产业集群关上大门。
即使是衰败的产业集群,也有新的机会。前面提到的轮胎之都美国阿克伦地区,早已经成为高分子材料之都。借助于本地阿克伦大学在化工领域的顶级研究,阿克伦当地企业重新把对橡胶轮胎的知识切换到高分子材料产业上。目前它生产的液晶面板胶,是国内面板厂所必不可少的原材料。轮胎和半导体胶水,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但在底层基础研究上,是有共性的。一个产业的老根是有意义的,而且也需要记忆留存。就在今年五月份,阿克伦城市树立了一个“轮胎工人”的纪念碑,就是为了铭记这个城市产业集群的兴衰。而纪念碑的原型,来自一本书《命运之轮:阿克伦的橡胶故事》的封面。这本书出版于1999年,讲述了该市轮胎工业历史。历史需要传承,历史给人以力量,中国产业集群,正处在这样一个承上启下的节点。
浙江温岭、台州向北,出现了一条令人惊讶的进化路线。浙江地带作为轻工业的天堂,是产业集群自发性发展所必然形成的产业结构特点。然而为了解决这些轻工业日用品的生产,最近十多年这里开始出现了另外一种始料不及的趋势,那就是装备工业的发展。像新昌的轴承之乡,催生了浙江陀曼这样的本地机床厂,而后者则进一步将轴承车床拓展到用于齿轮加工的滚齿机床上。齿轮加工,是各种机加环节最复杂的一种工艺。而陀曼则步步为营,在三菱重工既有的滚齿机市场中攻城略地,国产替代趋势迅猛,成为“滚齿机之王”。而在温岭地带,形成了工具磨床等多个产品集群。浙江北平磨床,就是其中精度的佼佼者。这样一种从既有产品到上游供应链的发展,令人印象深刻。然而大多数产业集群,却没有这么幸运。全国所有乡镇中铸造产业规模最大的竹箦镇,一条自动水平脱箱造型线和自动浇注机,投资要超过3亿元。而铸造装备则清一色是国外的,日本新东、美国英达中频电炉等,都是这里的常客。在这些地方,产业集群的先进程度,往往是要靠万国机器品牌来为自己的实力做背书。这种情景,必须突破,让高品质产品往回走,倒逼链条升级。一只铅笔看似简单,但小小的铅笔身需要涂漆6遍才能成形,而且要求能够速干。这就是对工艺的挑战;而在当下,处于绿色环保的考量,水性漆正有取代硝基漆的趋势。这背后,就是对中国精细化工业的挑战。产业集群的升级 ,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们合力行走。这是供应链的整体战斗。
而数字化转型,也为产业集群带来了全新的机会。它不仅仅是带来了机器运营效率的改变,也会形成商业模式的突破。浙江长岭将以家为单位的小作坊织布机升级改造后,搬进了微小型园区,集中进行订单管理和工厂运维。而在广东揭阳的日用塑料品产业集群,以智能机器和订单入口为特点的中央工厂,正在吸引更多的小微商家的入住。工业互联网长于整合资源,而以产业集群作为集中管理对象是最恰当不过了。它通过标准化的方式,让原有落后的管理方式得以强制性升级。数字化转型,是产业集群重返青春的一个关键步骤。
小记:一股抱团的乡愁
产业集群最早就是一种乡亲经济。生我养我,本土民生不可弃,这是民生经济的主战场。它对于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正如北方树木对于水土一样,起着固本养本的作用。没有这些树林,土地很快会退化成沙漠。
中国产业集群,到了非升级不可的地步。而对创一代而言,过去的成功往往会成为一种后视镜思维,只会从历史经验看问题。相对于劳动力成本这种最容易感受到的结构变化,还有很多更加深层次的隐性原因。例如时代变迁下的用户变更,往往是最不容易注意到的变化。而技术变轨则是另外一条鸿沟,跟以往大为不同。从机械、到机电一体化,是相对容易摸清楚的逻辑;但在当下软件的世界,机电软一体化,是一道无法自动穿越的鸿沟。对于数字化技术的学习,只能跃迁,无法过渡。
只有从业人员思维的改变,才能重新激活区域的产业集群。而有了制造业,就能留住创新的种子,本地就有根,产业集群就是一股抱团的乡愁。产业衰落了,乡愁就会被稀释,慢慢地,随风而去。